李贵平文/图
楠溪江是一处有点特别的地方,上帝在打造它的时候来了个泾渭分明:一边留下重重叠叠的历史景观,一边捏造出最纯净原始的山水画廊。
楠溪江位于浙江永嘉县东北部,那分明就是一个实体博物馆:宋元明清时的祠堂、古塔、桥梁、路亭、哨楼、寺院、牌坊……不过当地人说,如果不去石桅岩走走看看,你算是白来了楠溪江。
前不久,我去江浙两省采访川*抗战遗址,忙完公事后来到楠溪江。我以岩头镇为中心,游览了芙蓉古村、丽水古街、苍坡村、狮子岩等。接下来想去石桅岩徒步游,再次释放一下自己的脚力。
一
岩头镇,没有直接去石桅岩的车。熙熙攘攘的集镇上,我坐上一辆老掉牙的中巴车,沿仙清公路去往鹤盛乡,再转车去石桅岩。
此时是下午1点过,沿途山岳巍巍,溪流淙淙,阡陌纵横。从鹤盛到石桅岩还有10公里,我花20元包了个摩托车。山重水复,下车处名叫下岙村,是石桅岩的后门。
让我吃惊的是,这景区之门全然没有我在其他景区看到的店铺、餐馆、小摊,连客栈宾馆也没有,干干净净,清清爽爽。
正值初夏,阳光透亮但不热辣。我装备简单,一台佳能5D3相机和16-35mm、70-mm、85-1.2mm三个镜头,另加食品衣物等,十二三斤重。
眼前的小三峡,是石桅岩的天然门户,长多米。沿着峡谷西侧的石梯朔溪而上,马上感觉到与岩头镇判若云泥的清幽。峭壁高耸,回环曲折,偶有风吹草动,虫噪鸟鸣,平添“深锁春闺”的静谧。
路上极少碰到游客,这过分的冷清,让我既惊喜也有点惊惧。
行约二十分钟,栈道下方的溪流一再呼唤我去看看。小心下探,这溪水绿像是人为着色上去的,它表面平静如镜,却从远处奔腾而来,白玉跳珠,煞是好看。掬泉入嘴,清凉爽口。
眼前的岩石,与流动的溪水相映成趣,石岩上的纹理疏密有致。我胡乱联想,觉得石面上似有沧桑老妇眼角的皱纹,有青春少女修长的手指,有藏地法器上深奥的牛角纹……仅仅靠石头的质感,石桅岩就是一个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。
山中无店铺,幸亏之前备好面包火腿肠。不然,一个人饥肠辘辘走在山野里,怕是要变成饿*的。
前面多米远的地方,有一座高耸的岩石。拿出地图看,这叫将*岩。
传说,“将*”原是天上玉帝身边一位骁将,他见这里水清林茂,风光旎旖,不逊天上宫阙,于是留恋其间,再也不走了。他每天下来吃野果、饮冷泉,优哉游哉,天长日久,就化身为将*岩。
走到一片开阔草坪,傍着溪流,我在树荫处趟下来。望着天上的洁白而轻盈的流云,想象它也跟我一样是个过客,漫无边际,常常闲散得不靠谱。
二
看看时间已近3点。前面米开外,就是景区的主角——石桅岩。
石桅岩三面涧水环绕,一峰拔地而起,形如船桅。岩通体皆石,石壁上点缀一些杂草,岩面浅红色,远远望去,宛若一对红妆女子,比肩并立。
我沿着弯曲的栈道攀爬,这时才感到有些疲乏,身子沉沉的。约二十分钟后,呼哧呼哧爬上峰巅。站在铺架于悬崖边的观景台上,放眼望去,石桅岩周边,环拱着九座高度在—米之间的山峰,皆是绝壁悬崖,直上直下的峭壁,仿佛一道高不可攀的屏障。之前在论坛上看到最气势雄浑的一张图片,应该就是在这里拍摄的。
石桅岩在中国东南地区应该名气很大,它与雁荡山仅“一墙之隔”,素有“浙南天柱”“华夏岩冠”之美誉。据说当年老作家汪曾祺曾赋诗感叹:“石桅泊何时,卓立千万载。壁尽几沧桑,青颜怎不改。”
“你……也一个人?”忽然,我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。栈道另一头,山岩背后草丛间,冷不丁的冒出一年轻姑娘,她简直就是盗墓般神秘。红T恤,黑背包,大眼睛,杀马特发型,额上头发被汗水浸湿得一绺一绺的。女孩望望我,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,她抓出兜里的矿泉水,仰头咚咕咚一口气喝完,又瞥我一眼:“哪来?成都?嗯,看你不太像个坏人,给你当当导游吧——”她举起手里的红色登山杖,指着山对面一突兀出来的巨石说,那叫老人石。
“说,像不像个笑弯了腰的老人?”杀马特快人快语,憨直可爱。她讲,很久以前,石桅岩曾与附近的老人岩试争高下,它们日日长月月长,直入云霄。一天,北宋名将杨延昭之子杨文广路过此地,见这两座巨岩傻乎乎地争长下去,担心天要被它们戳穿,便淡然一笑,引弓搭箭,飕的一声射出去,将石桅岩的半个身子射掉了。老人岩还以为是自己*赢了,自称天下最高,他得意忘形,哈哈大笑,不料笑弯了腰,以后再也没能直起腰身来。
“吼一声,吼呀……”站在流云飘过的高岩上,女孩跟我说,咱俩也比一比,朝山谷深处吼一声吧,看谁的声音大。我觉得挺好玩的。“啊——”两个陌生人就神经病似地扛上了,同时扯开嗓子对着绿幽幽的山林放声尖叫。
“有机会咱俩在青城山再吼一嗓子吧。”分手时我说。姑娘鸡啄米似地点头。一阵山风吹过,我觉得杀马特不是走下山的,而是被她身上的大背包慢慢“压”下去的。小红点在绿树丛中慢慢挪移,越来越小,很快消失了。
三
我从另一端沿着栈道扶梯,蹑梯而下。很快,来到一个树影斑驳的石洞边。
弯身进洞,一股森寒之气扑面而来。我忙打开手电,黝黑洞内,藤萝密布,绿苔湿滑。忽然,几只黑乎乎的东西扑打着翅膀噗噗飞出,有个家伙的嘴啄子还从我脸颊掠过。我摸摸脸颊,有点湿漉漉的感觉,我吓得直锉牙花,大腿发麻:妈呀,蝙蝠!该不是从希区柯克的电影里跑出来的吧。
出了洞口,沿石级而上,看到一片树林:银杏、福建柏、南方红豆杉杏、半枫荷、福建柏、红豆杉……浓黑清凉,一株樟木极是奇崛,树干不粗,但树根盘根错节,深深扎进石缝间隙中。
穿过一段林荫路,豁然开朗,石滩、溪流、草地、蓝天、白云……形成一条仙境般的画廊。云端洒下一串串热烈的鸟鸣。
溪流被阳光懒洋洋地照着,浮光跃金。我走到河边,架好相机,安上中灰滤镜和快门线,慢速拍摄这丝滑般透明的溪水。
怎么还看不到一个人影呢?我忽然有点想念杀马特,不知她走到哪里了。
群山死寂。除了风声,偶有乌鸦呱呱叫着从树间窜出,在山谷里留下瘆人的回音。此时,我若不是把注意力放在拍摄上,真的有点怕。
下午4点。天空忽然阴沉,乌云一堆堆铺天盖地卷过来,把我呆的地方罩得一团暗黑。几分钟后,轰隆隆的炸雷劈开天幕,撕下一到金*色的口子。跟着,噼噼啪啪的雨点狠砸下来,山谷里弥漫水雾,几棵*桷树的桠枝被风雨吹得不停摇晃,隔着迷雾就像一头头怪兽东倒西歪。树上的花朵也纷纷被吹落在地。我来不及拿出雨伞,撒腿就跑,好几次都差点摔倒,穿过一片竹林,钻进一个三四米高的山洞躲起来。头上的电光石火像要崩裂这个山洞。
这阵大雨憋足劲足足下了40分钟,泥泞里,我深一脚浅一脚走出来,瞥见洞口写有“红*洞”三字,好奇地停下脚步。
图牌上介绍,一九三六年秋,几名受伤的红*游击队战士隐藏在洞里,当地百姓不时给他们送来吃的和药品,半年后还乡团突然举着火把进山,很快搜出他们。第二天早上,还乡团当着全村人的面将红*伤病员一个个吊死在树上,还恶狠狠地警告乡亲们,谁要是再庇护红*,都得死。
出得洞口,走走停停,爬上爬下,带着一身泥泞,我终于走到石桅岩的正门。让我哭笑不得的是,回头望去,山谷里又云开雾散,天空渐渐明亮,一朵朵彤云慢悠悠飘过天际,夕照群山,勾勒出一道好看的金边。群鸟飞舞,水声淙淙,山野不再寂寞。
其实想想,一个人爬山也是挺好的,我嘚瑟一阵。
此时已过下午6点。算下来,这次徒步游花了差不多5小时。
告别石桅岩,我把它送还给大山深处。
这个夏天很有意思,我在远离四川故乡的地方,一脚踏进一个陌生山林,来点小冒险,干点奇葩事,用脚步和心灵将自己融入东南部的清幽山川中,真正“撒野”了一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