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我写这篇文章时,他们就和我的父母一样,早已长眠在陕西商洛那个叫秦岭的山脚下,而每当我在长城内外、大江南北奔波拍摄剪辑制作各种图像、书写着各类人物时,他们总能让我午夜梦醒,回忆着他们的历历过往,我那青少年时代的种种不安与坎坷。
在一个中国人从来都不曾记起,但许多省份都曾叫着“黑龙口”的金星村,我的人生起点就从那儿开始。
我能记起的第一件事,就是我的爷爷的爷爷从山西大槐树那儿逃荒过来,生下我的五个爷爷兄弟,而我的爷爷生下五个我的父辈兄弟后,就早早埋在了叫金星村的山背后那边。
为了不再重复着爷爷和父亲的老路,我在六岁时就被送到金星小学上学。我记得一条三米长的木板旁,五块木凳上就坐着我和锁子、石头、狗娃、水芹五个小朋友,高低不平的操场上,雨雪时就成了一汪又一汪泥潭,潭面上不是冒着水泡就是一层厚厚的冰层,没有玻璃的窗户都是糊着一层又一层旧的报纸。
上初中时,从金星村到三岔河中学,需要沿着一高一低、沙石成堆、弯弯曲曲的河道,早上五点多钟起床开始步行。河道上一片漆黑,遇到暴风雨和冰雪天气,我们只能抱着一捆麻杆,先把一枝点燃,前边一个同学带路,后边的一个又一个大声叫着“跟上,跟上”,生怕遇到狼虫虎豹,尤其是野猪的袭击。深一脚浅一脚,淋湿全身、摔倒、掉进冰河里泥水中是常有的事。因为粮食不够,初中时,我的父母就在小麦、玉米粉中掺杂着各种树叶、菜叶,把它们揉成黑色偏蓝的面团,在泥巴筑成的灶台上,用铁锅烤了一遍又一遍,并且反复叮嘱,“每天中午一个,喝碗糊汤咸菜就行啦……”往往早上五点黑山黑水中出门,晚上七八点钟甚至九点后才能返回村中。任老师、闫老师、贾老师、李老师……他们任劳任怨,从不叫苦叫累。最辛酸的是来自麻街乡的任老师,因为家庭出身“地主成份”,大热天被抓到庄稼地中让上千多人批斗了一次又一次。既便如此,他仍然和我们一块步行三十多里,跑到叫康河的山上,一步一个脚印,扛回枯死的木材,点燃为我们做中午的午餐。因为饥肠膔膔,我曾翻院墙,跑到学校附近的村庄偷拔萝卜、偷摘生涩的柿子,被任老师、贾老师发现后,他们正准备拧我的耳朵教训一番,谁知我的眼前一黑,饿昏倒地,醒来时,却发现两个老师把自己仅有的两个馍馍让给我,我顿时哭了。
因为偷吃村民萝卜、柿子,偷拨红薯,初三毕业时,我的毕业证书被李校长扣留了,我做梦也没想到,是任老师用一把剪刀从桌缝中把它叼出来,我才有幸走进了黑龙口中学。
从金星村到黑龙口高中,需要翻过一个叫“十八盘”的大山和一个叫“小商沿”的小山。我记得从金星小学到三岔河中学,我们九个村升学率达80%,而从三岔河中学考入黑龙口高中,多人仅仅去了30多人,未到高二,金星村就剩陈锁子、骆粉芹和我三个人了。当我两年后从商县中学考上商洛农校时,整个三岔河中学多人中,就剩我们“三颗夜明星”了。我不知道是哭还是想笑,好长时间闷闷不乐。
从丹凤县工作开始,我就坚持自学考试,奋发图强,西北大学、北京电影学院、中国人民大学,这些过去做梦都没想到的大学,终于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中圆了我的本科梦、研究生梦。当我的大量文章、摄影作品刊登在了西安日报、陕西日报、中国青年报、中国林业报、光明日报、人民日报等等报刊上时,我终于告别商洛、告别陕西,踏进海南开发报、海南特区报、海南电视台、新华社、人民日报、中央电视台的大门,也登上了华南师范大学、中国人民大学、北京人民大会堂、全国人大会议中心、全国*协礼堂、钓鱼台国宾馆的讲坛、论坛,把自己的足迹留在了中华大地上。
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,在记忆的长河中,我最难忘的还是中学时代,在那个苦难的岁月里,这些当初历历在目、如今渐渐模糊的一个又一个老师的身影。如果没有他们,也就没有我的今天。他们才是我今生永远感恩的人,和我的父母一样,终生难忘和铭记。(李长征)
年7月5日于西安曲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