浙江24小时-钱江晚报记者马黎通讯员杨琳惜文/摄
匠人:邵官兴,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。
技艺:杭罗织造
制作材料:蚕丝
制作工序:浸泡、翻丝、牵经、穿综、穿笳、打蜡、揺纡等20多道大工序。
杭州九堡九昌路55号,远离市中心的僻静之地,少有人语,只有隐隐约约的机杼声,携风而来。
那是杭州福兴丝绸厂。
每天早上7点,如果没有其他安排,邵官兴都会准时出现在厂里。拿起木梭,穿过千丝万缕的纬线,脚踩踏板,击打竹筘,在“嚓嗒嘭”的节奏中,如清晨雾霭般飘逸的杭罗,向前缓缓蔓延。
34年了,这家手工织造杭罗的老厂,全国独此一家。
杭州的年轻人可能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杭罗了。
绫、罗、绸、缎,我国丝绸中的代表产品,“罗”因产自杭州,又称为“杭罗”,由纯桑蚕丝织制而成,质地轻薄,手感爽滑,穿着挺括舒适。宋代方志中已屡有记载,作为老底子杭州丝绸的一块招牌,杭罗与江苏的云锦、苏缎被并称为中国的“东南三宝”。
年9月,“杭罗织造技艺”作为中国蚕桑丝织技艺中的重要代表性项目,正式列入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,成为真正的国宝,邵官兴也成了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。
“清末光绪年间开始,我们家就祖祖辈辈都是做杭罗的,很骄傲。”
“历朝历代杭罗都是贡品,大人穿着很舒服,小孩穿了不哭闹,这是好东西,很骄傲。”
“翻丝车、牵经车,这些都有一两百年历史了,很骄傲。”
说起杭罗,64岁的邵官兴提到最多的两个字就是:骄傲。
他领着我们走到那台木质翻丝车前,80个六角套丝架同时旋转着,将丝线绞绕到下方的篗子上,发出“嘎吱嘎吱”的声音。
偶有一条丝线断了,套丝架停了下来。他觑着眼睛,从千万根丝线中一下子就找出了断线,灵巧地打个结,用胸前的小剪子剪去多余线头,手指一松,那根线就带着平滑的结扣,重新汇入流淌的丝海中。
这是他9岁就学会的“童子功”。
每天放学回来,他跟在母亲身边,学着把断掉的蚕丝接起来。这个小男孩打的结又快又好,看不出接续的痕迹。也从那时开始,他的身上多了一件别的孩子不会有的贴身之物——小剪刀,用一根绳子串起来,挂在脖子上,每天不离身。
十几岁,父亲看他悟性高,又肯学,便将杭罗织造技艺全部教授给了他。浸泡、翻丝、牵经、穿综、穿笳、打蜡、揺纡……二十几道大工序,样样精通,还熟练掌握了装机、修机的本领。
一台织机大大小小近千个零部件,他只要靠耳朵听,就能知道哪个地方出问题了,“只要不是主要零件坏了,我在十几分钟内都能修好。”
邵官兴虽说是工厂的法人代表,但认识他的人都说,他就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老工匠,一年到头就知道围着织机转。“平常和厂里的员工一起织罗,还跟他们比赛,”他笑着说,“他们都比不过我。”
在工厂的一个小隔间里,陈列着一排排邵官兴珍藏的杭罗服饰。一件深藏青色的中式服装,绸面光洁平挺,摸起来柔软滑爽,是他的得意之作。去年6月两岸经济论坛上,他送给马英九的中式杭罗服装,就是“同款”,从选材、织罗到剪裁,都由邵官兴亲手完成,盘扣也是一针针缝上去的,“我花了十几天时间做这件衣服,杭罗能走向台湾,牵起两岸友好一家亲,我很荣幸。”他说。
在重大国际活动中,都有杭罗的身影。
北京奥运会期间,在“中国故事”的展览中,浙江展出了“浙江丝绸的故事”,工作人员的衬衣就由杭罗制成。G20杭州峰会期间,福兴丝绸厂被列入“丝绸之府”体验路线,接待了数百名中外宾客,也将杭罗丝绸衬衫赠送给了峰会国家领导人。
杭罗为什么这么受欢迎,在邵官兴看来,这是因为他们始终坚持“传统水织法”——“古代怎么织,我们就怎么织,原汁原味。”
新鲜蚕丝周围包裹着一层粘稠的胶装物质,需要脱胶。把蚕丝放入清水缸中,再加入一种祖传秘方,使蚕丝保持半脱胶的状态,这样,织出来的杭罗面料,舒适柔韧又能长期保存。
“我母亲有很多杭罗衣服。”邵官兴回忆起从前母亲经常讲的故事,抗战爆发,她将家里稍微值钱的物品都埋在了附近的地窖里。抗战结束,打开地窖,棉麻衣服都变成粉末了,而杭罗只是褪了点颜色而已,安然无恙。
杭罗旗袍
“我母亲就讲,我们做的是好东西,你一定要坚守,所以我坚持到了现在。”
水织法对季节有要求,最适宜的是春秋两季。夏季温度太高,水蒸发快,微生物发酵,还会散出一股异味。冬季,西北风一起,泡在水里的手会干裂,只靠搽点蜜蜂油缓解。
“确实很辛苦,杭罗工序复杂难学,全部学下来至少要七年,年轻人大多顶不住苦,”邵官兴说,现在对杭罗有兴趣的人越来越多,各个学校、市民组织都组团来参观,但是真正想学的人并不多。现在传承这门手艺的,只有邵官兴的女儿女婿,“工厂里的老师傅最多还有5、6年好做,之后就谁也说不准了。”
“我一辈子没什么爱好,就喜欢杭罗,”邵官兴摩挲着手中的竹篗子,“这很重要,要是真的失传了,对不起我们几千年的丝绸文化。至少我不会停,一定要世代相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