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过了腊八就是年,今年过年回老家吗?”
男儿有泪不轻弹,只是未到伤心处
抖音上有一则短视频,采访者对着一个骑着电动车送货的小伙子问出了这个问题。小伙子沉默了两秒,回答说:“不回去了,已经几年没回去了。”可能是看出了提问者脸上的疑问,小伙子接着说:“家里两年前就没有人了···”说完捂着眼睛走开了。
磨刀匠老行当
有一种不幸,叫回不去的故乡。下面是小编的一则故事,关于故乡的吆喝声,故乡的记忆,你的故乡还回得去吗?
80年代,我出生在定县,河北的一个小县城。那时父母忙着做小生意,没时间带我,把我扔给姥姥带,姥姥家在距离县城二十里路的寨村。
在7岁上小学之前,我一直都住在寨村。在那儿,我和寨村的发小一起逮过野兔子,用车链子弯过驳壳手枪,用柳条枝削过哨子,这些,都是姥爷教我的。
手工链条枪
姥爷是村里唯一的磨刀匠。寨村有两千多人,八成人都姓陈,那个年代,农民安土重迁,结婚嫁娶也不会太远,因此很多人家多多少少都能攀上点亲。
姥爷家土地很少,地块又分散,因此平时都是姥姥种地,而他只在农忙时候才下地,其余时候,他就掮着那条长板凳去镇上、县里走街串巷,拖长声音吆喝:“磨剪子嘞~戗菜刀~”,姥爷的声音很好辨认,嗓门粗而洪亮。
磨刀匠走街串巷吆喝
姥爷十四岁给临县铁匠当学徒,一边学打铁,一边学磨刀。本来要学三年,但刚学满一年,国家就解放了,姥爷回到寨村当起了磨刀匠。我刚记事儿那会儿,姥爷已经五十多岁,岁月早在他的脸上刻下深深的皱纹,那时,姥爷就是一个黑巴巴、干瘦干瘦的小老头,下巴上一小撮山羊胡子,总爱眯眼笑。
在我印象里,姥爷好像只有一身行头:头顶蓝色鸭舌帽,一身藏蓝色中山装,黑色布鞋,就好像赵本山小品里那身农民的衣服;胳膊上套着两个黑色套袖,腰上还围着一个黑色橡胶的工业围裙,这围裙是为了方便磨刀干活儿,磨刀的满手泥浆不会蹭到衣服上。
每天早上,姥爷和其他背锄头下地的庄稼汉一起,骑着大梁自行车就出门去了。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串厚厚、长长的铁片,走起来咣啷咣啷清脆地响,人们听到这声音就知道磨刀匠来了;后架上担着他的长板凳,板凳一头用粗木楔子固定着一粗一细两块磨刀石,还钉着一个手摇磨盘;另一头挂着一个装满水的塑料水壶,这种水壶以前常被男人们用来装散酒;后座还夹着一个*粗布料的工具包,里面有戗刀、小锤子、刷子、刀布和几块备用的磨刀石。
戗菜刀
姥爷每次出门前,都会笑眯眯地跟我说:“小蛋儿,姥爷今天要是能磨二十把刀,回来就给你买桃酥!”我总嚷嚷着跟他一起去,当然他从不带我去,但我也没少吃桃酥。傍晚,我常常坐在巷口沙堆上望着西头姥爷回来的大路,记得一次,满天的火烧云,姥爷骑着那辆大二八,咣啷咣啷地越来越近,影子拉得老长,光看影子的话,还觉得姥爷很高大。那次,他给我带回来一个面团捏的彩色孙悟空,我拿着它给发小们炫耀了很久。
姥爷喜欢到县城去磨刀,因为城里人经济条件好些,有时候城里老头、老太太让他磨刀,还顺便给他点旧衣服、干粮啥的,所以姥爷从来不买衣服。他也给村里人磨刀,不过都是集中在每月初五和十五,村里赶大集的时候,集市上人们熙熙攘攘,姥爷就把自行车靠在一棵大槐树旁边,卸下板凳,坐在树下等人们来磨刀。
“磨剪子嘞~戗菜刀~”他一边抑扬顿挫地吆喝,一边伸手把车把上的铁片拨弄地咣啷作响,不多一会儿,就有人围上来:驼背老太太从针线篓里掏出几把旧剪刀,中年妇女手里拿着几把暗黑的菜刀,交到姥爷手里。上午集市上人多的时候,磨菜刀还得排队。
姥爷接过菜刀,带上套袖,拿出水壶,装好戗刀,再把挂脖子里的老花镜架在鼻子上,这就标志着他要正式开始磨刀了。磨刀时,坐姿很重要,我也偷偷坐在姥爷板凳上磨过三角铁,但是没一会儿就腰酸背疼了。姥爷跨坐在长板凳上,两腿分开,脚踩实了地面,身子前倾,这样可以借助上身的体重去戗菜刀,能省不少力气。小时候,我总觉得姥爷磨刀时的坐姿像武侠片里蹲马步,好像他屁股底下的长板凳被人撤了,他也不会摔倒。
砂轮磨刀
坐好以后,他先转着圈看看菜刀有多厚,然后用板凳一头的木槽卡紧菜刀,再拿出戗刀把菜刀戗薄了,所谓戗刀,就是用一种特别硬的钢打成的刀,刀片卡在像自行车车把似的架子中间,按住两头的扶手,就可以戗菜刀了,跟木匠用的刨子差不多。
戗刀让菜刀变薄,但是刀面会不均匀,下一步就是用板凳上钉着的手摇砂轮去磨刀,砂轮磨刀石很粗糙,一边摇砂轮一边磨刀,让刀面看上去更光滑;接下来就用到了细磨石,姥爷横握菜刀,一边磨一边浇水降温,石浆很快沾满双手,到了这一步,菜刀已经很锋利了;最后,再用特别细密的油石给刀面蹭几下,抛抛光,菜刀就又锋利又雪亮了。
姥爷磨刀,时不时地扶扶眼镜,抬头跟主人说,“你这刀钢制不好,太软了,用一阵就钝,再用一阵换了吧···”有时又微微皱眉头,抬头跟主人说,“这是好刀,钢质好,硬,磨着费劲,但是有韧性,好刀!回头多擦点油,别让它生锈···”有时候老太太拿来剪刀,姥爷看了说,“剪刀好着呢,不用戗,不用磨,就是刀刃有点歪”,然后拿出小锤叮叮咣咣敲一敲,递给老太太,“拿回去接着用吧,不要钱···”
磨刀石磨剪子
7岁后,我回县城上学,小学,初中,高中···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回趟姥姥家,终于,在我上初中的时候,姥爷因为身体原因,不再出去磨刀了。后来听母亲说,他磨刀用了几十年的长板凳让舅舅劈了当柴烧了。姥爷的背越来越驼了,眼睛也越眯越小了,但见了我还是一口一个“小蛋儿”,好像我永远是那个追着他要桃酥吃的小男孩。
如今,我在北京安家也有几年了,再也没有见过姥爷那身行头和家什。这些年,我几乎没有在北京看到过像姥爷那样,掮着板凳吆喝的磨刀匠,再没听到过“磨剪子嘞戗菜刀”的吆喝声,磨刀匠在大城市消失了身影,原因很多:朋友说,现在造刀工艺进步了,钢刀都不会钝的,想想挺有道理;现在物质生活极大丰富了,人们都变得喜新厌旧,菜刀钝了再买新的就是了,也没几个钱,这也不无道理;但我总觉得,这样的城市,更少了点什么。
去年,姥爷已经83岁。春节前,我再次回到寨村,提着两瓶酒到了姥爷屋里,他正躺在床上。半年前的脑出血让他半身不遂,大脑语言中枢也受到影响,见到我,只是流泪,再也叫不出“小蛋儿”了。
那天傍晚,我开车回县城,姥姥正搀着他,在他骑着大二八走了几十年的巷口,一步一挪、一步一颤地走路锻炼,冬天的日头把老人弯弯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村口老人的背影
吃寨村的面,喝寨村的水,我在寨村度过了人生最初的7年,寨村人们的音容笑貌难以抹去。
我想一句话:“他们来了,又走了,什么痕迹都没留下。他们原是从古至今代代延续的一环,这个环,到今天,就断了。他们不在了,我的故乡也就真正没有了,我将真正成为流浪在城市里的孤儿。据说,一个人失明的时间长了,就会忘记他所见过的一切。
写下他们,是怕有一天,我会完全忘掉故乡的样子。”
作者:李鹏